五月秦岭遇险惊魂三日记

苦行僧

秦岭山脉雄伟巍峨地屹立在中国中部，西起甘肃临潭县北白石山，中经陇南、陕南广袤地域，东止于鄂豫皖—大别山，而其中尤以陕南段，也就是人们俗称的八百里秦川为精华中之精华，它是一个巨大的知识宝库，一本浓郁厚重滴涵盖了自然风光、历史人文、生物百态、神话传说等方方面面的百科全书。它也是现代户外运动爱好者的天堂，丰富的户外资源吸引着无数背包客前来探寻挑战，置身于美轮美奂的山水画卷中，欲罢不能。
而这一切美好的置身，都是建立在尊重大自然的基础上，任何的轻视和莽撞都会造成巨大的变数，甚至无法挽回的悲剧，今年五一鳌太线两名驴友失温身亡，太平国家森林公园上跑马梁上海驴友失踪都是叮当敲响的警钟。户外功课处理一向小心谨慎的我，把穿越路线计划一再修改，最终确定了从商洛市柞水县陈家沟出发上山，沿着主山脊分水岭西行经终南山、翠华山路、秦楚古道、牛背梁、雷公梁、大坝沟、秋木沟，然后继续传统的光鹿跑冰穿越，两条路线双线合璧完成穿越。
事先设计路线，打开googleearth软件浏览穿越图像加以分析，心里一丝欣慰一丝疑惑，欣慰的是从终南山到牛背梁一线由于背靠景区，路迹会比较明显起码不会出现披荆斩棘式的探路开路，而光鹿跑冰作为成熟的背包客穿越路线，体力和户外经验到位，更是能够一气呵成滴搞定，唯一就是出牛背梁西行雷公梁，从大坝沟下这一段路，网上资料和穿越航迹几乎没有，好不容易搜索到一位西安强驴在2020年4月下旬的穿越航迹作为这个路段穿越的唯一指南，多年的户外敏感度让我警觉起来，偌大的两步路网站丰富的航迹资料雷公梁大坝沟段就这一条，可以确定为几乎不为人走的冷清路段，这样的路段因为少有资料参考，到底能不能走通，一万个问号在我的脑海中此起彼伏，带着这样的疑惑，5月11日第一天陈家沟上终南山过秦楚古道到耍钱场，13.5公里1488米的爬升之后在耍钱场一处废弃的中巴车里宿下，半夜悲情的老鸹无节奏滴呱呱乱叫，山岭凌冽的狂风伴随着浓雾袭来，预示了未来几天不见太阳大雾封山狂风骤雨的天气，回想起昨天10号来西安坐火车晚点到站，坐公交堵车，长途车被迫改签时间的种种，一向户外沉稳的我不禁冒出几个冷颤，未来几天会顺利吗？
5月12号一个人背着重装继续前进，浓密的大雾迅速笼罩在行走路线上，离开耍钱场上通往牛背梁的主山脊需要切行山脊南侧一处土质松软坡度陡峭藤蔓密布古树严遮无明显路迹的地带，时刻对照GPS路线，稍有疏忽就会走岔路切到南延的支线山梁，十多年的户外探线生涯这样的被植物茂密遮挡的地头蛇路线对体能的消耗我再熟悉不过，知道慌不得急不得，唯有强迫症似的对照轨迹，平时把上肢肌肉力量练好应对浓密植被给你的压迫阻力，才能顺利脱离，不到1公里的路走了两个多小时，顺利通过这个磨体力的流氓路段上到牛背梁主山脊，虽还没有下雨，脑袋却不由自主的左右战栗了几下，直觉告诉我，滴赶快换衣服，不然就会挨冻，在山上挨冻导致失温后果不堪设想，第一时间在寒冷的山上脱的一丝不挂全部穿上备用服装（包括内裤头）加雨衣，补充果珍上能量，往前走，所走的是通往海拔2802米牛背梁正路无疑，没多久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导致所走的路线植被稀疏的地方道路泥泞不堪陷脚，植被茂密的地方阻力很大磨肩，没有植被的地方石海密布，配合七级大风浓雾辨别方向艰难，还有七八百米的爬升，走起来费劲，结果14点20分才到了牛背梁山顶，大风大雨大雾下不能久做停留，这时候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走北边的石砭峪下山，结束这次总穿越路线前半段，坐车赶往光头山开始双线合璧的第二线穿越（如果是带人的话200%选择这条线下山）；另外是继续按照原计划路线西进雷公梁大坝沟下。权衡再三，可能是10年原创开线生涯的盲目自信，加上这次是一个人走线没有后顾之忧，我选择了后者，后来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加要命的决定，导致了我在后面的两天半时间内行进只有9公里，迷失在雷公梁几乎要夺命的箭竹林阵中，连续两晚在断崖积水带和悬崖迎风坡露营（没有别的选择，要么进帐篷小受罪，要么不搭帐篷失温），因为沿途没有水源补给，带的一天的水喝了快三天。
惊魂第一天段（5月12日14点30分到20点10分，6个小时行走3.5公里）
事后想想，从我在牛背梁山顶做出按原定路线行走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惊魂阶段，先开始从牛背梁西偏北方向下降200米然后沿着一处陡峭的悬崖段上到牛背梁西面的山顶，下降的二百米路段几乎是12号上午所行走的低植被覆盖带大泥泞和高植被覆盖带强阻力的集合，植被茂密强阻力不乏泥泞，粗树枝子盘根错节挡路，遇见沿途路标是中彩票的奢望，走出浓密植被带，一处断崖往前方左中右三个方向伸展开，因为大雾，能见度只有十几米，根本无法纵观山梁判断，GPS定位再精准也会有七八米的横向误差，这七八米的距离空间足够悬在我眼前的断崖山体三向延伸的很开，三个方向只能一个一个试探着上，和航迹吻合重叠说明是正确方向，结果很不巧，前面两个看似最有可能的方向上去了都是和航迹偏离只能原路下来，如果再往前走可能就是能上去但下不来的垂直断崖，第三个正确的方向需要先沿着断崖之间的看似深不见底的沟壑下去，在快到沟壑大崖壁带的时候切线上行右边的断崖，等于是折中绕开了沟壑崖壁和山体垂直断崖，就是切行坡度大，高坡度切行段过完裸露的石头带上箭竹林要控制好核心力量稳定住身体，不然箭竹林的高弹力能把身体弹回发生坠崖危险。上了箭竹林带不用担心悬崖了，没想到这才是未来几天噩梦的开始，浓密的箭竹林不放过每一寸地方，有空间就会见缝插针填上，初夏季节雨水多，竹子一天就能长几十厘米，异常浓密两到三米高的箭竹林配合浓雾把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能见度不足一米，没有视线无法判断，每一步行走都变的异常困难，还容易形成鬼撞墙式的绕圈，针对这种情况，GPS导航是一方面，沿途还不能放过每一处能作为参照物的东西，比如前方的山尖，零星出现的枯萎树木，但凡发现就会参照并小心前进，个别山腰子湿滑路线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终于耗光了我的体力和手机电量，手机没电无法导航了，20点夜色暗下来，需要赶紧扎营休息，但是这种几乎没有人走的地方路线被各种植物彻底遮挡，无从放置帐篷，后来好不容易发现了崖壁下一处浅死水滩，容易冒落石，扎营是有一定几率的危险，可黑天了没法继续行进不扎营身体被雨水拍打发炎甚至失温确是100%的危险，两权相害取其轻，还是坚持把营帐扎了下来，夜深了，这样的环境中肯定只能浅睡，我扎营的位置离主方向有三十米的偏差，明天的任务还是要找到正确的路回到主方向上。
惊魂第二天（5月13日，8个小时行走2.5公里）
早晨出发前，我看着地图定位了昨天和未来几天要走雷公梁路线的性质：这是原始无人行走的非驴路线，我在这里探线本质上来说是在秦岭遇险了，从现在开始也不是户外徒步穿越的性质了，而是迷失在秦岭深处需要野外求生了。可是我参照的那位西安强驴的航迹（恐怕也是整个网络唯一一条记述雷公梁段的航迹）看上面他的航迹行进速度条虽也属于缓慢行走的，但绝不是漫山遍野密密麻麻两三米高箭竹林阻挡没路开路寸步难行的性质，通过他发的照片我分析箭竹林也没有那么高，我严格遁迹行走，可以说我和他走的是相同的路线，为什么山貌差别那么大，后来发现人家是4月下旬行走，我是5月中旬行走，中间20天是秦岭入夏的雨水充沛季节，雨量充足山岭解冻的20天同时也是各种植物的剧烈生长期，足以让竹子这样的草本植物从不足膝盖高涨到两米多比人高（竹子雨水充沛一天长20公分没问题），他们走的时候竹子矮行进通畅，我走就形成竹墙把我困于其中。
行走到航迹上，登山杖打弯掰直，沿着雷公梁山脊走到一处地势开阔竹子更加茂密的地带，比昨天更强的浓雾让我虽然遵循了走几米校正路线尽一切努力少打鬼撞墙，可还是数次陷入浓雾箭竹迷魂阵，仿佛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桃花岛的奇门八卦桃花阵，数次进去数次原路出来，四个小时行进距离1公里，终于抵达了航迹所标的一处临时露营地，所谓临时露营地也是暂时没有竹林而是向四边生长的野草滩，周围还是被迷魂阵包裹，所以没敢过多停留，走到大坝沟韭菜滩大路地带还需要前行5公里多，平常不到一个小时就能走的距离在雷公梁这个鬼门关迷魂阵变为不足300米的时速，需要争分夺秒的前行，多往前努力争取，那5公里就会逐渐缩短减少，不抓紧的话只能是困死在山上。
过了营地开始爬一段山坡，指望着羚牛还有别的有蹄类动物踩出来的断断续续的路迹走，从5月11日离开耍钱场开始沿途根本没有成熟固定水源，这两天是极度缺水状态，一天的水需要打谱三天喝完，为了节省水，我有意识滴减少了大量肉类和复合碳水补充，那样太坠水，主要靠果珍等高糖类补充能量，以自身储存的那点脂肪作为续命保障。支撑我大部分时间视线几乎为零的高坡度爬升，在山间竹林披荆斩棘，在没路湿滑小石海段全力行走，走到下午16点，雾气极限弥漫，山风呼啸而来，我敏锐滴意识到暴风雨要来了，再继续行走很危险，想扎营，可是每平方分米都有箭竹的林中落脚都难，没有平地，怎么办？一向沉稳冷静的我心里也开始极度不安起来，可是本能还是要控制住情绪，因为你情绪一旦失控哪怕面红耳赤地抱怨几秒钟，身体的阴气就会压得你全身无力，精神不能垮，不然就算有体力，主观意识模糊了，和不能行走的婴儿没啥两样。不幸中的万幸是，我在一处略伸出山腰的悬崖石头上收到了手机信号，为了缓解压力重振情绪，我拨通了熊熊和茉莉花的电话，简单交流情绪得到缓解，顶着狂风大雨在悬崖边的斜石头上把帐篷扎起来，石头面没法打地钉，只能靠着身体和装备重量把帐篷压住，黑天了，处于迎风面的帐篷承受着七八级大风的吹拂，外加大雨的侵袭，因为石头斜，帐篷有一角地势低，很快积了大半矿泉水桶的水量，泡湿了我的拒水鹅绒睡袋，重心不稳，我如果躺着睡觉没有地钉固定的帐篷很容易滑动带着我滚下山崖，安全起见，我整晚只能双臂抱脚蜷缩坐在高位角坚持着不让自己睡着，冷了就烧气罐生火取暖（费气，为了保命只能这样），艰苦滴将就了一晚，盼星星盼月亮滴迎来了天亮。
惊魂第三天（5月14日，8个小时行走3公里）
早晨还是对照路线做了一下分析，借助零星的4G信号把我这边的google高分辨率卫星图下载下来，参照分析，发现至少还有四公里才能到达大坝沟韭菜滩出山的大路上，坚持完这四公里，下降400米，生存危险就解除了，可是这平常轻轻松松的四公里在山里走谈何容易，山体断崖带，箭竹林带，严重消耗体力的山坡，还有一段未知山沟，另外装备磨损也比较严重，换洗的衣服上防水袋也几乎全湿，另外我还是一直担心我的华为宝贝手机，17年开始使用跟我四个年头，本来电池鼓起手机开裂，却在秦岭这样大雨大雾天气中坚持没坏，这个救命的东西真怕它突然开不了机导不了航导致我困死在山里。时间就是生命滴抓紧了，今天务必要走到大路上。
先开始是沿着雷公梁一个山头南边山腰子行进，走不完的箭竹林，每小时300米的龟速，中途为了上到山顶开阔地两次攀崖而上，在大石头间小心翼翼，脚陷入石缝里卡住崴了那就不好玩了，数次鬼撞墙，弹起的箭竹啪啪打脸，粗树枝子拌身行走一万个极度困难，两个多小时的行走终于暂时摆脱了密林沿着山脊崖壁线继续行走，冲锋裤被刮的稀烂都开档了，腰带被挂断，双肩被磨得血糊印子，左手手掌皮肤被刮破露肉，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间也被刮开了一个深口子，脚掌也因为登山鞋湿透而腐囊起来，剧烈的疼痛都被求生的欲望所击败，几度转圈几度绕路，终于到了下山口。可是眼前一如既往深不见底的箭竹林外加粗支藤蔓饱和填满继续没有路径的景象，让我的心情又跌到了谷底，如果到韭菜滩出山大路的两公里半还是这样的路况要走完恐怕也滴明天中午，水袋里的水剩下的不多却还没到水源地，打火机也没法打火，发生的断水断粮配合着那些杀千刀操蛋的植被饱和填满该怎么应对？一筹莫展之际，我分析了下当时地形，既然到达了下山口，虽然还是密林但也意味着后面都是在山沟中行进总体只下不上，山沟中间积水线中线因为水流暗流冲刷必然会形成中线小石河滩，有石头意味着土壤相对山腰少植被相对稀疏，这样就能增大行走空间，密林密度也会相对减少，并且山沟积水线从上往下最后都会统一到出山主干大河道中，越往下走岔路会越来越少直到没有，只要是下，就不会走错路，在水道行走也能及时从石缝中找到干净水源补水，毕竟三天水袋没有补水了，对水的迫切程度比黄金还要高。还有一点就是就算是遇到密林，因为是下降，可以借助下山冲力冲开箭竹林，走起来不像上升那么透支体力。思考再三，决定放弃先前的走山腰子航迹，严格沿着山沟积水线与山腰子航迹保持100米的平行行进，按照实际地形改变行走路径果然奏效，屁股摔倒衣服继续划裂树枝弹打脸脚磨起泡钻心疼的感受换来了半小时就在石缝中找到干净水源及时补充，一个半小时走出浓密植被带，两个半小时到达宽阔出山主干河谷，三天困我其中让我惊魂要我命的7公里海拔2200——2600米雷公梁段终于顺利走出，抵达海拔2000米以下的秦岭宽阔河谷阔叶林带，这里大型树木大规模扎根霸占土壤让箭竹等一系列草本植物变得稀疏，路线也变得开阔，黄昏时分扎营，虽然基本脱险，但是体力、装备也折损严重，睡袋严重泡水，身体有些部位皮肤发炎，厚实的军用背包也被划开口子，淋雨潮湿阴冷让我哆哆嗦嗦熬过了最后一晚露营。
惊魂三日结束，5月15日最后一天出山先开始也并不顺利，宽阔的河谷水流量大，路迹反而不明显，只能按照大体路型走，反复的找路，十多次过河，很多次看似明显的路尽头被树木遮挡形成断头路，看似没路的地方艰苦地爬上爬下反而是路，不仔细找根本看不出来，这样的行进透支着我的脑汁和精力，又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终于下到韭菜滩大路，彻底走出了危险地带并长舒了一口气。满脑子想的是赶快回到西安泡个澡吃顿美食腐败一下，光头山鹿角梁冰晶顶择日再行。
来到出山口丰峪庄到达210国道，手机有信号，铺天盖地的信息轰炸着我，才知道第二天最危险的时候通过那一段范围及其微小的手机4G区域和熊熊、茉莉花通信之后，两位好哥们时刻惦记着我坐立不安怕我出事，给我联系救援，晚上往秦岭救援队打了几十通电话，急疯了，并且也尽最大可能努力联系我（出了那片4G区域一直到丰峪口手机再也没有信号了），和我一块分担着低落的情绪，帮助我鼓励我，真是很令人感动，在跑马梁寻找失踪上海驴友的救援队杨队长也及时跟我联系得知我安全出山亦积极开导了我，我的行为耗费了那么多人的精力，给大家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真切滴感到内疚。
这次被困秦岭三日大难不死，原先计划的两天半穿越路线四天半出来体力透支没法继续光鹿跑冰线，结合五月份秦岭山难频发，等于是一锤子把我的脑袋砸醒了，如果牛背梁直接选择石砭峪下山，如果发现路难走及时回返，如果把防水再做的好一些，惊魂三日是可以避免的，大自然给我的鲁莽行为狠狠地上了一课让我刻骨铭心，这三日几乎没有任何照片资料来描述当时情形（有心保命无心拍照），户外穿越变为户外求生的事实论据更多是印在了我的脑子里，规范今后我的户外行为，不断成熟，不断前进，更不断适可而止。
感谢熊熊、茉莉花、杨队长。
莫斯科
2021年5月25日作于济南
三日秦岭惊魂照片1


三日秦岭惊魂照片2


三日秦岭惊魂照片3


三日秦岭惊魂照片4


三日秦岭惊魂照片5












        
( 本文作者 : 莫斯科保卫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