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孙山的风

苦行僧

引言：读万卷书，就想行万里路；行万里路，归来读万卷书。

我是因为一张照片来到阿克塔斯，这是一片远离尘嚣的草原，这片草原在伊犁特克斯南面的乌孙山上，阿斯塔纳：哈萨克语的意思是“白石山”。

下火车坐中巴来到山下，走5公里山路到山顶。一路上，山路盘旋，山坡上开满白色的野草莓，粉红色的狼毒花，淡紫红的报春花，金黄色的毛茛，蓝紫色的不知名的野花，阳光猛烈，花枝婷婷，别处的花都是贴地生，这里的野花可以长到膝盖。白云舒卷，飘过草原，草原上掠过云的影子，阳光透过云的间隙光芒直射起伏的大地，投影出一片令人鼓舞的黄绿色，像希望一样引人捕捉，俯视草原，连绵不绝的山丘因流云明灭映出深深浅浅的绿，仅仅只是绿色，又有无数层次：棕绿、草绿、黄绿、暗绿、灰绿、墨绿、青绿、黛绿......有起有伏才是山，大地上哪有直线？

流云向草原洒下梦幻的光，这就是你心中的诗和远方，俯视原野的斑驳光影，广袤的山野天籁为歌。



山顶有两座小木屋，白色毡房如九星连珠洒落在黄色花丛中，蓝天上白云翻飞，远处灰蓝色的浓云带来雨意，衬着淡紫、明黄的花儿，更加清新脱俗，橄榄绿云杉给姑娘峰树起一道藩篱，花海中牧人骑马缓缓而来，消失于云杉林中，至美时刻，可惜不是你啊。





俄顷暴雨如注，我跑回去，换了干的衣服，歇息一会。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雨忽然停了，太阳出来，一切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们爬上山坡，越高花越密，当远处白色毡房变成点点时，花汇聚成海，微风吹过，花海泛起微波，似乎花儿在恋爱，无声处喧腾着欢愉，初生的花正在绽放生命的华美。

坐在花海里看野花的不羁，它们在天风里自由呼吸，它们美在天际线，在蓝天里簌簌轻摇，它们妆点大地，满怀春色铺满山坡，铺满草原，它们簇拥着你，似乎你是花的王，它们等待你，把它们写入诗，画入境，让这美成为永恒......

山野里的花为什么这么美？因为它们相亲相爱，彼此依存，因为它们要抵挡山风侵袭，它们纤细的身姿藏着傲人的风骨，它们不是城里的花，带着脂粉气，带着铜臭气，带着汽车尾气，它们是人类的童年，所以我们要把它们找寻......
爬上高岗，野花遍野，远处草原光影明灭，一条小路蜿蜒而去，消失在天际，云杉随着山丘起伏，长成了山丘的浓密睫毛，大地展现绝美容颜，这是中世纪的大地，像魔幻世界里的山野。



风来了，野花簌簌舞动，飘荡的白云被风卷成一团棉，一堆雪，一片雾.....风猛烈地刮，小花们深深扎根在泥土，它们无惧风雨。风把我的头发扯直，像马的鬃毛根根飘扬，头上乌云随着风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脚下野花澎湃起伏，这真的是花海，只有海才有这样的波涛，闪电闪过，雷声滚过，风要把我刮跑，南天一片灰黑，灰白云气连到地上，隐约看见白色雨线倾泻而下，那里的天空在下雨。西北却是蓝天，云团移动的空隙依然向大地洒下光芒，正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雨云迅速移动，黑云压境，风中凌乱，我裹紧红色斗篷，向山下奔去。草滑风紧，忘记了下的是冰雹还是雨，似乎都有吧，一身湿冷，恨不得裹个棉衣，一天过四季，就像魔法球一样，缩影了前世今生，因缘聚合。

换了干的衣服，天又晴了，已是黄昏独自愁，却向花间寻晚照。我和米米龙决定去看看毡房边那座黑白色的六角形大理石碑。来到石碑前，上面写着：姑娘坟。几面分别用中英文哈萨克文书写着阿克塔斯这片草原上流传的凄美爱情故事，一面刻着姑娘写的诗歌谱成的五线谱。姑娘不能嫁给心上人，18岁为情而死，死后埋葬在这开满鲜花的山岗上，她所写的诗读后令人潸然泪下。回去后，我找来了这位叫绍绮凯的姑娘写给她的心上人哈孜依的情歌，半个世纪悄然而逝，她的悲伤变成了阿斯塔纳的风花雪月，成为美丽的传奇。米米龙说，看了这个故事，突然觉得我们被风吹，被雨淋，风摇曳野花，原来是草原在给我们诉说凄美的故事......
旧时的风里，姑娘满怀心事，吟唱心中的悲苦：
洁白的羊毛啊，
慢慢地绕成线。
我十岁的那一年，
你就来到我的心里面。
啊......亲爱的哈孜依，
山头再高也有泉，
人的命呀拗不过天。
一晃就到了婚嫁的年龄，
你我再也不能常见面。
时光飞逝像风儿跑，
你我的诺言能不能实现？
啊......亲爱的哈孜依，
你也悲伤，我也悲伤，
我的眼泪流在那心上。
哈孜依在恋人的坟前唱的哭歌：
我恨自己的命真苦，
与夏吾夏开痛别离。
我本是个合群的人，如今却变得无处可去。
啊......亲爱的，
阿克塔斯的那场雨，
分明是上天在哭泣，
我无力摆脱这悲惨的命运，只愿上天有灵，让我们的心能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人生几大关，年轻的人们难以度过情关，怪只怪自古人情嫌贫爱富，年长者重金钱胜过爱情，年轻者为情所困，关关难过关关过，处处无路处处路。过了情关，情就不执了，过了钱关，人就自在了。
徒留叹息，此事古难全，不负如来不负卿，哪有不经历坎坷的美好？如果天随人意，那么世间会更加纷扰，如果天遂人意，还有一个可怕的魔咒：情深不寿。整个人世间就是这样，快乐有多少，痛苦就有多深。风雨有多狂，彩虹就有多绚丽。
黄昏随云烟的弥漫消散，草原沉浸在夜的迷茫里。

早晨踏着清冷的露水来临，走过青草地，登上高岗，朝阳已经照亮毡房，起伏的丘陵被阳光抹上了蜜，发出暖暖的黄绿色，太阳是最慈爱的，它给万物以温暖，为万物添加光彩，它成就生命，成就美丽。它是草原上哈萨克人的图腾。

我们在山坡上看花海掩映下的草原，毡房点点，万千曲线交织变幻起伏着绿色交响曲，草色如梦如幻，阴暗的山坡下，白色的野花点亮花海，然后是紫红，浅蓝，青莲，传递着阳光的蜜色......从山坡走上来，像是简.爱离开庄园，走过的山野，这条路，通往未来，通往过去，通往奥斯丁的小说。如果梵高在这里支起画架，他要分辨多少色彩？多少光影？如果他能画出这块草原，人们会说，画的是梦中的童话.......它让你的心生出翅膀，飞向天堂。

这块土地，月氏人来过，乌孙国兴盛过，每一块土地都沉淀着历史，所以如此厚重。

早饭后，我们走过山野，走向陡峭的白石山，寂寞的小黑狗一直送我们到山路拐弯的地方，我们哄它回去，不要迷路了。这是我走过最难走的一段山路。雨后草滑，坡度很大，荨麻遍生，大石头，碎石头，到处都是石头，一不小心就到了峭壁边。米米龙借给我一根手杖，他没有戴手套，还有恐高症，一边下坡一边用手撑着地，一不小心就碰到荨麻，行路难。他走到岩洞附近也没心上去看了。我不甘心，底下先行者已经快到山下了，他们会催我。我加快脚步上坡，穿过荨麻丛，走到岩洞前。洞口生长着一棵绝壁老松。洞不大，这是原始人遮蔽风雨的房子，他们在“卧室”墙上画着太阳、马、盘羊......我一个也没有找到，5000年了，洞顶上悬着参差狰狞的岩石，像古代英雄战斗的千头蛇妖吐信子。山下人催促下山 ，从洞里望去，倒是尽揽一丘山色。和在小木屋见到的一样，坐拥草原，看白云，看大地......其实人很简单，无非都是为了美好的生活而奋斗，为了探索而漂泊，古今亦然。

我没有仔细寻找，赶紧下山去了。我们要在一点赶到特克斯县城，去逛离街。

中午太阳当空照，走在离街的鹅卵石画铺成的街道上，望着小巷子两边古旧斑驳的“山”形门楣，窗楣，我被美融化了，这条街几年前打造，浓缩了民族风情，美的原理可以说出，美的形式却千姿百态。你根本想象不出可以这样美，美可以这样。

古旧的门框，浓妆淡抹总相宜；泥土色的手抹墙，嵌着哈萨克风格的曼妙图案；草原石人沉默地站在墙外格栅边；乌孙邮局令人遐想，爬墙蔷薇俏上蓝天，砖砌花墙散发田园气息，花型有尖拱立柱，三角连纹，十字形镂空或半镂空......巷子口的山墙上画着3d立体画，走入第二条街道，墙上描绘着天山的云杉，毡房，草地，家门外挂着一架秋千，只是荡不起来......艺术浓缩的乡土让生活有趣有料，艺术才是生活的终极目的。我真的是被美到了，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去过无数的小街，这里完全可以媲美那些名街。太阳照在那里，也照在这里......







下午快六点到达伊宁市，我们去六星街逛手风琴博物馆，里面收藏了800架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手风琴。出来乘坐观光车去古兰妲姆冰激凌店，车上放着手风琴曲，一路欢快，街道两边是五彩缤纷的民族风格建筑，哈萨克风格渐变为俄罗斯风情，每一家都有美丽的门窗，开满花的门廊，歌声悠扬：伊犁河，我心中的歌.......目不暇给，心生陶然。





时间紧迫，我们来到这家百年老店，进去后我又被美呆了。白墙上挂着乡村里的斑驳窗框，窗楣是三角形，用旧门板做的桌子和坐椅古朴自然，墙角树着拙朴的梯子，另外一边是蓝白色主打，也是伊犁地区特有的门窗造型作为壁饰。沙发布是波西米亚花纹，蔷薇绕着窗框往上爬，室内餐厅更加浪漫，柔和的吊灯下朋友们恋人们娓娓而谈，蓝色的窗前挂着白纱，开着黄色的小花，在这里坐一坐此生已有幸，这里的格调不输于迪拜七星级皇宫酒店的下午茶。





我们只有时间吃一份冰激凌，小盒子装着奶味十足的冰甜，自己加各种干果、果酱，仅仅只售9‘.9元、这里卖的不是冰激凌，这里卖的是情怀。
我们又去附近的面包店买面包，俄式风情的雕塑充满谑趣，建筑风格完美，洋溢着人们对美，对生活的热爱。



手风琴音乐欢快，充满激情。我的耳边长久飘荡着悠扬的歌声：
伊犁河，伊犁河，你的美丽牵动着我，
每当拨起我的琴弦，心中荡漾你的清波。
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永远难忘故乡的河，
滔滔不尽，源远流长，永远是我心中的歌。
啊，伊犁河，啊，伊犁河......



这个下午是多么美妙，虽然只是在伊宁市呆了一个半小时，我却深深地爱上了它。它是如此丰盈，又是如此深情，它所有的一切都在说：生如夏花之绚烂。它是一座世世代代绽放美丽的城。
恰逢这一时，恰好这一刻，乌孙的风，吹过汉庭公主的红色披风，在野花的海洋上凌波微步，停留在黄昏的小巷，阳光如蜜涂抹着每一天，世世代代......塞外并不荒凉，塞外生就旷世之美，相遇即相知，刹那即永恒。




( 本文作者 : 花儿的小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