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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故事——迷雾的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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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6 09:15:4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Music:黄大炜-在此刻 推荐观看时播放

四姑娘的日出
       人若变记忆便迷人,往事亦如此。
      在过往的迷惑困顿已经远去之后,我们仿佛看风景一样,欣赏自己过期却没有作废的感伤,把它当作涂抹在生命这幅巨画墙上的染料。哪怕曾经猩红如血,在时间的摩擦以后,也总会有些许褪色,变得和善、亲切。那些结痂的痛,就留在每一条皱纹里,再无踪影,朴实无华,且枯燥。
      这一年9月,我给自己买了一张从南宁发往成都的火车票,独自去向川西的雪山。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张图,使我想起曾经荒无人烟的天山古道。想起那些日落和日出。这是一条没有旅伴的路,而我也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我想,自己只是去向一个别人早已走腻了的地方。


这就是那张图
      辗转两天后,中秋节,我落脚四姑娘山镇(原名日隆镇)。这是一个淡季中的旅游小镇,街道寥落,人们十分热情。


一个人的旅途,一个人的日出。


初晴的天空,给了我些许希望


下榻的客栈

镇子种满了格桑花,有一个小小的酒吧引起了我的注意。
      下午无事,我独自走在村落,适应高反,镇子在一条大河边上。山间天气如此多变,几小时之前还飘着雨的天空露出了夕阳。路边人家的花在阳光下轻轻摇摆,宁静的村子,终让我从疯狂转动的尘世中暂时停下,等待灵魂,为次日的出发而准备。
       当天晚上,百无聊赖的我学着网上的各种大神把身上的装备尽数平铺好,数了一遍,又忽而觉得自己好笑。我发微信问陈健恩,看到网上经常有人拍这个,拍下来发到网上,除了装逼到底有啥用?


结论当然是没有。
      一大早我终于看到了向导张二,他沉默寡言,用略带腼腆且包含审视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也许是在评估我的体能和智商,看着我的冲锋衣和登山靴,他略微放松了两分的眼神仿佛告诉我:你这货看起来还过得去。趁他把我的大包往马背上缚的时间,我也认真的看了看他——面容精瘦,漆黑如碳,手执马鞭,脚踏解放鞋,套着白袜子,一顶小帽随意的带着。我俩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话默默出发了。出门就是爬升,沿着国道,走在三匹老马的身后。老马识途,它们如此霸道,不断穿行在大路,有时会在国道中央并驾齐驱,偶尔掉下马屎。时有路过的车辆,无不对马哥小心翼翼,我觉得自己有点人仗马势。
      走出几公里,突然老张一拍脑袋打破了沉默:“哎哟妈呀,我忘记带证件了。”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拿着马鞭就往回跑,声音远远的传来:“你就跟着我的马走就行了!”然后瞬间没了踪影,我居然一个人背着包赶着马走在了川西国道,我好气又好笑的摇头。回头想想这还是他对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否每次在徒步路上,都需要有那么多啼笑皆非?


人与马
      9点30安检过后,出发徒步进山,海拔逐步由3200提升4300,步行六小时,12公里。伴随我的是大雾,高反和大雨,起初这是一条并不孤单的路线,这一天中秋节收假了,有一些人正在下撤,马匹和人们把道路踩成了稀粥,滑不留丢。偶尔会有热情的人给我打气,我也忐忑相问前路几何。寒冷中体力消耗极大,老张本身走高原山路已经快的跟猴子一样,可恨的是在一些难以落脚的路段,他还会骑马。结果当然是远远的抛开了我,依旧是留下了余音绕梁的乡音——“我在前头等你!”


潇洒的背影,我想自己是被他遛了。
      人越来越少了,终于旷野回归旷野,空无一人,天色渐渐模糊。走到一个垭口,烟雾迷茫中我看到一个撑伞的身影,还有三头在吃草的马,解放鞋几乎是干净的,白袜子也依旧崭新一般。老张在抽烟,待我走近,依旧是几分审视的眼神,毕竟他要保证我不会挂掉。他点点头,问我:“还行吗?”我也点头头:“还行!”
      “要骑马不?你咋不多约几个朋友一起来呢?”我醒悟了,老张这一趟带上我这不骑马的单人团,几乎赚不到钱,是倒了血霉了。但是不知为何,此时的疼痛居然变得有点小暗爽,我偷笑了。再怎么累,上去的路我想自己走完,于是我摆摆手。老张略带忧郁的吐出一口烟:“那我继续前面等你。就一条路,你别走草地,沿着这些最烂的地方走就行了。”我看着他骑马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这黑色的稀粥路尽头,想起了陈健恩爬山专用的名言:干你母。




风景真的很好,真的,能看到二十多米远呢。

      天很暗,雾很大,能见度应该有二十米,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在黑暗的荒野,我笑了,自己为什么来了这里?为什么而热爱,爱哪里说的清楚呢?想来就来了,也许只是身上还有几分年轻人的劲头而已,傻逼吗?真的,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傻逼。      天色越来越黑,雨越来越大。大概午间两三点,我踏着烂泥,来到一条溪流旁边,溪流已经因为大雨漫山遍野,但是此刻还能看得出它分成两路,我记得张二说的“往左是大峰,往右是二峰。”沿着溪流我继续走。饥肠辘辘,找了一块大石头,我坐下来,发现身上的巧克力已经吃完,于是我只能脱下雨衣翻背包。那片刻之间,我忽然发现一件事:自己是一个非常怕死的人。雨衣一离开身体,雨立刻打湿了抓绒衣,风不停的吹来,全身马上接近冻僵。冰冷的感觉是如此让我惊惧,听说过的几分钟内失温而死,真切而逼近。四周迷雾重重,已经透支的肌肉犹如火烧,我看不到任何风景或者人影,手机毫无疑问是没有信号的。咒骂了一声可恶的张二,我想到了电影《迷雾》,也许营地甚至就在几百米外,可是如果再坐下去,我马上就要冻僵了。如果这个时候有马,我会不会骑?想了想,摇头叹了口气,连滚带爬的继续走起来。


很凉快,溪流已经弥漫整个山头,有一种沼泽地的脚感。
      我数着自己的步子,几十米就要停下来一阵剧烈喘气,肺仿佛被一只手牢牢抓住,本就稀薄的空气被一点点连带着体力挤出。最妙的是,很多现实中的往事居然在此刻涌上心头,或痛苦或快乐,如此真切。哦不,猛然我惊觉,现在就是现实,这里才是现实,这仿佛没有尽头的路,这刺骨的寒冷,这灼热的肌肉,这不是梦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高反,疲劳和寒冷的折磨中,我看到了一面五星红旗和一间小屋在一个小坡上。也看到了老张可恨又可爱的模糊身影,那把雨伞很明显,他正在雨中遥望我的方向,当远远看到我,他迅速的再次消失了。我心里又骂了起来,大爷的,差点可以帮我收尸了,那匹马看起来倒是个拉尸的好帮手。

就这点路走了半小时
      依旧是那略带审视的目光,我上去就给了他一拳:“不管能不能成功上去,我TMD要骑马下山。”老张终于咧嘴笑了,扔掉手里的烟,带我去到一个小木屋:“你在这休息,等会做好饭叫你。”我打开了手机的音乐外响,在营地里的屋檐下来回踱步,关节很痛,但是我不想干坐着。整个山头风雨交加,营地除了看护人,就只我跟张老二。看护的老人老孙头穿着红色羽绒服,就坐在对面十米远的屋檐下。雾气是如此浓烈,以至于有时候我连他的身影都无法看清。孤寂的营地没有任何信号,没有声音,凄风苦雨中的天地是灰色的,仿如一堵墙。老孙头羽绒服的那一抹红色,有时居然好像错觉中变成了永恒,当一切都没有变化,时间会短暂的凝固。
      歌曲不知疲倦的走着,“你是否得到了/期待的人生/梦里的海潮声...”。我的眼眶忽然有点湿润了,人生太多时候何尝不像现在,一叶孤舟,怀揣着一些希望,却也明白希望不大。渴望着突破界限,却明白,这里也许就是终点了,真相就是这样,天不会晴,没有什么美好的结局,还活着可能就是最好的。


一扇门锁不住的苦雨
      “过来吃饭啊!”老张的声音响起,我把衣领一紧,收拾情绪淌水来到了“食堂”。三个男人,光亮可鉴的桌面,两碗肥猪肉炒蔬菜。高原上的开水和饭菜都不会太熟,但是这几块肥肉无疑胜于任何山珍海味,虽然胃口不佳,但是我仍迅速大口吃起来,在寒夜里,这样的肥肉会给我提供很多热量。

简陋的厨房,烧不开的水,外加两个老汉,不,是三个老汉
      “要是有酒喝就好了。”闲聊中,缓过来些许的我感叹。
      “在高原喝酒可不好啊,小伙子。”老孙的眼神从厚厚的眼镜片后瞟来。
      “我去西藏很多次了,每次都在那喝酒。阿里的海拔5000+,天天喝可不也没事?”
      “嘿!这话我们可听多了!上次来了个爬到过珠峰7000多的,可不是二峰都上不去?”
     “没毛病。”我点头“人是渺小的,我只想表达一下,我有很多在高海拔喝酒的经验而已。”老孙双目放光“那你带二锅头了吗?”
      “可惜并没有。”
      他的目光立刻黯淡了下去,我居然有些内疚。出门时想过拿瓶酒这个茬,不过说好注意安全不喝酒,就没带着,现在想想,哪怕赠予这位孤独的守护者。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呢?
我苦笑着对张老二说:“早知道今晚还不如带酒来喝他一顿呢。”
      “喝了酒还怎么登山?”
      我没有再作声,其实内心却里隐隐觉得,登山和喝酒,并没有哪一个更重要,更非完成不可。而这大雨,和这遮蔽天地的大雾,使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兴致。毕竟,我是为了日出而来。
      老张再次问我:“怎么不多约几个朋友?”
      我翻了翻白眼,心想,其实我就想自己呆着而已,跟着你,我都嫌人多了。不过回忆起自己刚在溪流边的怂样,我还是长叹了一声,至少那战栗一刻,知道有老张的存在还是有带来了生的希望。


这是盗图

这才是现实      
      双腿剧痛无比,脚踝,膝盖,小腿,股四头肌,身上寒冷犹如身处冰窖,抓绒卫衣已经被打湿,同时也被汗水从内部浸透,当我打开行囊,只想给自己一巴掌——我居然只穿了一件抓绒衣,再没有任何干燥的御寒衣物。
      老张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你刚才不是说,上次天山已经差点冻死过一次吗?还不带多点衣服?”我再次苦笑。他又说:“我有羽绒服,但是我不能给你啊,我等你的时候会被冻死的。”
      我无意识摆摆手,也不知道自己想说或者能说什么。先休息吧,明天早上再说。
      6点,寂静无声,老张在隔壁,发出了鼾声,一直躺在营地里看着天彻底变黑,剧烈的心跳,缺氧的呼吸,火烧的关节,因为有木屋的遮挡,温度比室外高了不少。睡袋温标太高,也有可能是因为高反引发了体温紊乱,有时居然感觉很热。安静的小木屋,我一个人,在睡袋里,盯着屋顶的木纹,天慢慢变成深蓝,又变成漆黑。我想起了曾经天山上那顶随着日出亮起来的帐篷,笑了,很可能,我没法看到壮丽的日出,至少这次……我看到了日暮——就在这极度安静,飞鸟不度的雪山半山腰,伴随着老张隔壁传来偶尔轻微的鼾声。

就看着唯一的窗口,等光线逐渐消失。
      一整个晚上,我辗转反侧,想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里,经历如此痛苦,屋外屋顶不时传来异响,我不知道是否会有一两头野兽在附近逡巡,门是无法上锁的,危险更多的来自于人,而不是大自然。
      心里不停的在打架,在毫无希望看到日出的山头,我还有理由走下去吗?明天直接下山算了,但是当老张推开门的时候,我说出来的话不出意料的变成了:“走起。”老张给我让出了他的抓绒衣。他自己换上羽绒服,通宵干啥我都干过,通宵冒雨爬山我真是第一次。也许天会晴,也许会日出,也许一切会改变,也许。
      凌晨3点20分来到厨房,我胃口不好,吃不下东西,胡乱塞了两口老张做的稀粥,我们冒着大雾出发了。

不要问我拍什么,我也不知道
      到5点多,行程仅2公里,海拔便将会升至4800m以上,乱石穿空,险峻无比,头灯所及之处,都是飞扬的细小水雾,像阳光下的灰尘一般,我想到了网上那张图,是的,遍地尖锐的石块,没有到过垭口之下,就永远无法想象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仿佛90度的悬崖居高临下俯视你的鬼影,在雾里是如何可怖,还有那些狰狞尖利的巨石带来的强烈压迫感。
      我终于找到了那块开头提到,网上图片里的石头,并实施攀登,没想到戏剧化的一幕出现了,刚爬上去,由俯身而站立过程中,我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失去了控制,往后一仰。身后两米之下,就是那些尖锐的石块。好在瞬间回复一丝清醒,我低吼一声,控制住自己往前一倒,已然趴在岩石,同时吓出一身冷汗。
      老张也吓了一大跳,他赶紧出声询问,我缓了缓说:“只要抬头就会晕到站不稳,低头就没事,应该是高反和没有进食引起低血糖发作的共同结果,血压太低。”他看了看位置,说:“还好这里是最接近垭口的背风面,风已经是最小的了,赶紧坐下休息,最多两分钟。”


不能不说这玩意坐起来还行,挺方正的。
但是掉下去可能就不怎么好玩了
      我俩坐在石块上,一片黑暗,雾点在无声的狂舞。老张指着不远隐隐约约的天空说:“还有100米,那就是垭口的山脊,那里有信号,因为镇子在山那边。”
      “再上去呢?”
      “再有100米就可以到达山顶了,你缓缓我们继续冲。”
      “算了,老张。”
      “你看这都快到了啊!”
      “上面有什么呢?那么大的雨雾天,啥都看不到。”
      “可是那峰顶有一块5000米的石碑啊!”
      “……”我为之气结,“就一块破石头!”
      “诶哟你可不知道,有块破石头都不错啦!”
      我语塞了,是啊,生活中,有那么块证明你到此一游的破石头真的已经不错了。更多时候是无声的一无所获,一身伤痕。你会在明知不能看到任何风景的情况下还继续玩命吗?——只为了你的执着。


老张挚爱的石头

天一定会亮,一定,对于这一点我从没失望过。

我想那里现在应该是这个样
      曾经,我会。谁不曾坠入心魔的深渊,生活中多少热血,不明所以的坚持,缘木求鱼的结局,但此刻,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Now or never,但不是现在。”拍了拍他肩膀,我说:“回头吧,不值得.。到这里有遗憾,但是也足够了。”
      下撤,老张一路惋惜,前边确实大家都走得很快,可以说太快了,几乎破天荒六点前登顶了。但也许就正是太快才最后不达,那最后的200米,最后的一小时,想来此生已是天堑。在大本营前最后一段路,我抬头回望,依旧一阵眩晕。所有的山体,已再次隐没在雾里。这次甚至从头至尾都没见过她,只有在晴天,才有机会看看。很远,很曲折,很危险,雪山总是如此,远看美丽,近看夺命。
      下午,一路走过原来的泥泞,我大骂自己是个煞笔,原来骑马是那么好玩的。尤其是马儿走在几百米的陡坡边上,两米多视角,脚不沾地,毫厘之差就会一摔到底,却又如履平川的感觉,简直就是享受。偶尔会被带水的树枝打到脸上,阳光下的一切开始有了生趣。


山也有转角,你会遇到什么

     天亮了,天晴还会远吗?
     天终于晴了一些,牵马的老张忽然停下来,指向远方,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她。那位四姑娘中的老大,就在半天前我挣扎的地方。看着远方,也看着老张背着双手在面前跳动穿行,至今袜子仍然洁白。我又想到了那句话:从自己呆到想吐的地方到别人想吐的地方。你看看那山,那晨雾,和我的家乡那十万大山,何其相似。而张老二黝黑的面庞,瘦削的身影,和我那位年事已高还每天放牛,至今没离开过山村一步,在密林和岩石中仍能健步如飞的叔辈,又有何区别?


四个姑娘
      想起曾经的自己,很奇怪,明知结果还会要执着到底一探究竟,真相却永远不会经得起细看。我们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一种坚持,究竟多少为了自己的人格,多少是为了事情本身。执着是不是一种愚蠢?在错误的地方,它是的。
      向着雪山,我笑了。天下尽是我们永远爬不上的高峰,那么内心之中,这段开悟的路又何尝不是值得的呢?

不曾想过未来
某个美丽的日落
你正春风经历花香的诱惑
不曾写下什么
浪漫还是悲歌
柔情相伴烈火
永不会陷落
我远离
你还在我心的深处
夜晚的清晰
白天却也模糊
我愿意
伤痛也是生命的领悟
后记:下山后不多久,就收到了信息,大峰发生了意外。
逝者安息,生者谨记:人类很渺小,
无论看起来多简单的道路,都可能会有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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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 : 加铃菜鸟 )
生活圈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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